一杯牛奶的“幸福”

    她深信自己是个聪明的女子，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她那聪明的丈夫也曾经感觉到了她的聪明。也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聪明的她认定眼前的那个男子就是全天下平庸男人中唯一的出众者。然后她便如此自以为是地和他联手攻进了围城。再然后他成了她的丈夫，她便成了他的妻子。一张单人床晃悠成双人床，肯定需要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

    一个聪明的男人和一个聪明的女人在一张双人床上慢慢变老，在一个进化得让人害怕的社会里，这应该是最让人羡慕与鄙夷的事情了。可他们就曾经发誓，这辈子非要完成那么一件让人费解的丰功伟绩。很显然，发誓的那天应该就是他们结婚的日子。伴着一些与此无关的人的佐证与祝福，她开始彻头彻尾地相信，这辈子的幸福有了归宿。

    但她没有弄明白两件事情：其一，再怎么聪明的女人进了围城都会变愚蠢；其二，一个聪明的男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只眷恋一张女人床，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社会。聪明的女人犯下了这两个致命的错误，所以她便有了现在。

    在她37岁的那年冬天，丈夫有了外遇。37岁的女人，再好的化妆品也无法掩饰额前的皱纹了。额前飞出第一条皱纹的那个夜晚，她失眠了。也是那晚，她生命里的那个聪明男人揭开了彻夜未归的历史。

    那是一个隆冬的夜，屋子里灌满了暖气。不过无论暖气如何抵御着屋外的寒冷，她身上的某根骨头已经感染了风寒，37岁的女人注定要单独面对自己的霜雪。袭过围城上空的寒流，一夜之间冻结了一个聪明女人的整个世界。第二天清晨看见冒着风雪推门而入的丈夫时，她忽然泪流满面。丈夫缓缓地将她拥在怀里，一脸歉意地说，对不起，昨晚加班了。她知道这个聪明的男子开始对她撒谎了，可她并没有去揭穿他。因为她喜欢他轻轻递上的那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从此丈夫便隔三差五地“加班”，每次“加班”她都彻夜难眠，额前也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道皱纹。第二天清晨，丈夫带着一身疲惫给她煮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一脸歉意地跟她做些虚无的解释。她朝他笑了笑表示理解，虽然她一眼就能从丈夫的眉间看清这些解释背后隐藏的欺骗。可她相信，那杯牛奶倾注了所有的温暖，一个丈夫给一个妻子的温暖。

    丈夫也做得很好，至少不会过火。无论前一晚“加班”加得如何疲惫，也不管接下来的那天将有多少的工作要忙，他总会赶回去为她煮上一杯飘着白烟的牛奶。一如既往。偶尔的偶尔，他也会拥着她那冰冷的身体，像懒学生完成作业似的折腾上一阵，然后满脸愧疚地说，老了不行了。

    她知道他又在撒谎了，仅凭他娴熟的“热身运动”她就知道，在另一张女人床上，他肯定是廉颇未老所向披靡。但她也没有去揭穿他，她知道自己是需要他煮的那杯牛奶的。虽然像他这样聪明的男人，肯定不会因为她揭穿了自己就报复她，从此不再为她煮牛奶了。可别忘了，她也是个聪明的女人，一个聪明的女人是不会让自己处于尴尬境地的。

    当你学会了接受生活的一切，包括阴影与残缺，一杯煮热的牛奶也便可以诠释所有的幸福。她的日子便在那杯牛奶里开始了循环，直到那个清晨。

    那个清晨是许多个寒夜之后的一个清晨。风依旧雪依旧，丈夫推门而入的刹那，人也依旧。他朝她淡淡地笑了笑，一脸歉意地重复着那句台词，昨晚加班了。她睁着慵懒的睡眼，孩子似的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他便去了厨房为她煮牛奶，她便钻进温暖的被窝继续自己的梦。

    过了大约五分钟，丈夫端着煮热的牛奶走到床前，俯下身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肩膀。她的心一惊，猛地一甩手臂坐了起来，可就这么一甩手却刚好甩到了丈夫端来的那杯牛奶。然后两人傻愣地对望着，玻璃杯砰地一声碎成了无数块残片，纯白纯白的牛奶四处飞溅。丈夫不知所措地说，我来收拾，没事的，你先等着，我再去给你煮上一杯。可她却顿了顿嗓子很平静地说，我们离婚吧。

    是的，直到那个清晨，直到玻璃杯破碎、牛奶四溅的那个瞬间，她才恍然醒悟：倚靠一杯牛奶延续的幸福绝非一个聪明女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