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新娘

     街角那个自行车修理部，是街坊邻居们茶余饭后碰头的据点，相当于一个小小的广播站，好多小道消息都是从这儿长出翅膀的。我也常带着小狗来这站脚，听听小城的热闹事，偶尔还破费一下，替过路的学生付修车费。

     因为我们这附近有所学校，逢到放学时，有的学生车胎扎了，把车子推到这儿却没钱粘补。修理部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微微有些智障；而老板娘可是个精明利落的女人，无论孩子们怎么央求，欠账的买卖他们坚决不做。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元钱、两元钱的，我就忍不住做一回无名的雷锋。

     老板虽然衣服发亮，眼睛翻白，还时常流口水，但扒车胎的速度极快，这也就是所谓的熟能生巧吧。听人说他是小时候从高出掉下来，摔坏了脑神经才变成这样的。他的父亲曾是民政局长，当年仗着权势，从乡下给他娶回来一位健康且漂亮的媳妇。因他们文化太浅，实在坐不了机关，就被安排到工厂工作，可惜现在都下岗了。而他们的老子也早已退休，没办法夫妻俩才自谋职业，开起了自行车修理部。别看这买卖不大，其实一年收入也蛮可观的。

     他们的儿子风，初中没念完就辍学在家，他嫌修车太脏，每天没事就东走走西逛逛。眼看着同龄的孩子都娶妻生子了，急得老板娘四处求人给她的儿子风介绍对象。据说风的爷爷曾放言出来：只要孙子结婚，就以楼相赠。

     这样的诱饵还真有人上钩！常来这闲聊的张大爷回家把这件事说给了老伴听，老伴又把消息传到了乡下，就这样，风从乡下娶回来一个十八岁的新娘。

     十八岁的姑娘，初中刚刚毕业。家里为了盖三间瓦房，以两万元聘金把她许配给了风。其实风除了个子稍矮外，再也没什么恶习。城里的女孩儿眼虚，都想找英俊漂亮而且有钱的，论家境，风在城里实在不占优势。这回，在乡下找个好姑娘，自行车修理部一家人都高兴坏了，生怕小女孩变卦，相亲还不到一个月就定下了结婚的日子，婚礼操办得很隆重。

     今年五一，我再一次看见这个十八岁的新娘时，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鼓起来。她穿着一条红裤子，上身是件很肥大的夹克衫，很拘谨地坐在修理部的长椅子上。老板娘见我紧盯着小女孩，就笑着介绍说：“瞧，这是我儿媳妇，名叫华！你还没见过吧？”女孩冲我腼腆地笑笑，大大的眼睛里掠过一缕羞涩的光泽，马尾辫向下垂着。那表情那神态很单纯，仿佛比十八岁还小。见她气色暗黄，我轻声地问：“怀孕这么久了，还折腾啊？”她埋下头，低声道：“吃不下什么…….”说着，她用手指羞答答地抚弄嘴唇。打量着她娇小的身段，稚嫩的表情，我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怜惜。她还没有我的侄女大呢，而侄女还正在读大学，逢到寒暑假回来，我们一家老小都视她为掌上明珠般呵护。可怜的小女孩华，才刚满十八岁就做了人家的新娘，不久还要担负起相夫教子的担子，小小年纪，她行吗？我再次打着量她，心里却有着万端感慨在汹涌着。末了，我问：“你念初中了吗？”她点头。我又说：“你闲在家里，多无聊啊，我借给你几本书读吧？”她抬起头来，用真诚的目光与我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冲我点头，我明白她是同意我给她找书看了。我极认真的帮她选择书籍。其中《妇幼保健大全》是首选，另外儿子用过的古诗影碟，我也一一拿给了她。

    用书做桥梁，我与小女孩建立起了信任友好的关系。后来，随着交往的频繁，她向我诉说了她家的不幸：原来她的父亲思想守旧，为要儿子，一连生了四个女儿，她是老二，她的姐姐也早早地出嫁了。她的母亲患有类风湿，为治病家里借了不少债，而且一直住在一间破旧的土房里。现在她能进城，算是过上好日子了，两个妹妹还羡慕她能吃饱穿暖享清福呢！

    在城里，十八岁的女孩，还依在父母怀里撒娇呢。而生在乡下的华却已为人妻了，同样的年龄不同的人生，也许她的妹妹还要延续她的命运。

    记得姥姥常责骂旧社会，让她十八岁就出嫁，像女奴一样掌管着全家老小十几口人的饭菜、包括洗涮；而今，新社会依然没能杜绝十八岁新娘。据说华是更改了婚姻登记年龄，才拿到结婚证的。造假是错的，那么贫穷又是谁的错呢？我深深地为华的十八岁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