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症(包括广泛性焦虑障碍和惊恐障碍)、疑病症、躯体形式障碍、强迫症、社交恐惧症、学校恐惧症、场所恐惧症、神经衰弱、厌食症、人格解体神经症、癔症等焦虑性质的疾病,通常用抗抑郁和抗焦虑药物治疗有效。但问题是,一停药可能症状又来了,有的甚至比治疗前更严重。如果出现严重的药物依赖,病情就更复杂了,治疗难度还增加了。因为药物通常只是暂时抑制症状,影响不到导致焦虑的性格、心理和社会文化因素。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临床心理科余金龙
解决这个问题最理想的方法可能是病人同时接受心理治疗,但大多数患者没条件接受系统的规范的心理治疗。即使病人有条件接受系统的心理治疗,目前我们国家会焦虑性疾病心理治疗的医生和治疗师还很少,焦虑的病人却有很多。
半年前,应患者要求,我们参照团体心理治疗的原则,建立了焦虑患者的微信群,并按照团体心理治疗的技术进行管理。半年下来,这个微信群基本上达到了我们预期的目标,我们也积累了一些不成熟的经验和体会,介绍给大家参考,也请同行们指正。
1、焦虑性疾病微信群团体心理治疗的目标要明确,工作的开展都围绕着目标来进行。
2、治疗设置和群规:设置和群规是基础,是治疗成功的关键,是患者安全也是医生安全的保障,怎样强调其重要性都不过分,并且设置和群规本身就有治疗作用。
为开放性、同质性团体,目前有焦虑患者79人,都是我正在治疗或治疗过的病人。主要的病种有焦虑症、躯体形式障碍、社交恐惧症、强迫症,人格解体神经症、场所恐惧症和学校恐惧症等。入群时,有正处于急性治疗期的,有症状明显好转处于康复期的,有已达临床痊愈并已停药的,还有2位患者停药后通过自学考取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资格。
附:焦虑性疾病微信群团体心理治疗的群规
3、微信群团体心理治疗产生疗效的因素,跟现实团体心理治疗大致相似,有的疗效因子相对要弱一些,有的疗效因子比现实团体心理治疗还要强。
3.1、相同性:了解到其他群友也有相同或相似的症状和诊治经历,了解到其他群友也有和自己同样不愉快和糟糕的生活背景,了解到自己并非唯一的“不幸”者,有助于患者克服对疾病的紧张、担忧、恐惧、疑惑、无助、孤独、羞耻感、罪恶感、污秽感、愤怒、自责和自卑。
当群友们发现自己并不孤单,并不不比别人更糟时,会如释重负。当某位群友说担心自己有癌症、艾滋病、同性恋,或说出很辛苦、很奇怪的感受,或说出自己内心很“坏”或很“脏”的想法时,随即就有群友跟贴说他也有;当某位群友说出自己年轻时所谓很不懂事的行为时,随即就有群友跟贴说“我们是人不是神”,这不仅让患者得到安慰,共鸣油然而生,还让患者有勇气有兴趣去探索自己症状背后更深层的心理历程。
相同的症状和相似的生活经历,让他们能进行更深更广的真实交流,分享自己最深层的忧虑,伴随而来的宣泄和共情都是强有力的疗效因素。
3.2、传递信息:医生关于疾病、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知识和经验的介绍,关于难点疑点的解释,关于患者如何自我调整的指导。
互联网的高度发达,导致大量相关医学和心理学知识涌现在患者面前,这些知识鱼龙混杂,所以医生对于优秀书籍和文章的推荐和介绍就非常重要,包括对其中关键知识和技术的点拨。
“不确定性”常是形成焦虑的直接原因或诱因,焦虑患者大多对不确定性的忍受力减退,对不确定性的后果更易向负面思考,例如,一次异性按摩后就深信自己染上了艾滋病。又如:兄长因急性心肌梗塞去世后不久,弟弟若出现不明原因的胸痛,就可直接诱发弟弟的焦虑,整天担心自己也有心梗,四处检查,惶惶不可终日(注:临床上经常有这样的案例)。这时医生关于艾滋病和胸痛的专业的科学的肯定的解释就有较好的治疗作用。
内心或外在事物的“混乱不清”也是导致焦虑的原因或诱因,群友的反馈和医生的澄清和理顺有助于减轻患者的焦虑,获得安全感和掌控感。
群友相互之间传递科学的诊治信息,合理的建议和忠告,尤其是来自群内榜样或明显好转患者的信息,或一起讨论消化医生传递的知识和布置的作业。
3.3、接纳症状:面对、理解、接纳和包容其他群友的症状有助于面对、理解、接纳和包容自己的症状;当你把自己的症状展示给其他群友,其他群友都能理解和接纳你的症状,这也有助于你接纳自己的症状。只有接纳了自己才能改变自己,只有接纳了自己的症状才能真正消除自己的症状(注:森田疗法的核心技术就是顺应自然,顺应自然的关键就在于能接纳症状,余金龙)。
入群时,部分患者有担忧、有顾虑,担心看多了别人的症状会加重自己的病情。实际上,这种担心和顾虑通常反映了对自己症状的恐惧和不能接纳。心理上,不能接纳他人的症状,常常是因为不能接纳自己的症状,害怕自己的症状。不能接纳他人,常常是因为不能接纳自己,内心深处那个自己还不了解的自己。从长远看,焦虑是不能逃避的,越逃避越焦虑,越面对越好的快,越利于自我的了解和整合。
入群后,除很少数的个别患者外,大多数患者很快就没有这种顾虑和担忧了,我们患者的退群率远低于现实团体治疗的退团率。由于所有群友都是我的患者,所以他们退群后通常还会来看我门诊。据我了解,退群原因最主要的是认为自己在群内没受到重视,发了贴没人回应。的确是有这种情况存在,但有时是患者自己的原因,例如缺乏同理心,或对他人要求太高。而后者很可能是患者人际和婚姻困难,以及继发焦虑的主要原因之一。
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位患者向我反映她在群中受到伤害。经查阅她当时在群中跟群友的互动,原来是她自己误会了群友的意思,同时她也认识到是自己性格太过敏感多疑所致,而这种性格正是形成她焦虑和人际关系困难的重要原因。
所以,对治疗中发生的任何负性事件,医生和患者都不要轻易放过,对负性事件的深入分析有助于了解患者的病因,同时带来治疗上的突破和进步。这也是团体治疗的一个优势,因为团体治疗能创造这种机会,并且有多人见证到底是谁的错,或问题出在哪里。微信群在这方面还有优势,因为所有群友间的互动,都能复查和核对。
3.4、向群内医生和好榜样模仿和学习:这种模仿和学习在群内普遍存在,群友模仿和学习群内好榜样如何积极的自我调整,如何处理问题,如何有效回应他人,如何解决冲突,如何少些主观评价,如何准确表达共情等;医生既是技术专家,也是好行为的示范者,会示范如何与人真诚相处,如何自我暴露,如何去理解、支持、包容和接纳他人,如何识别群友致病的行为特征和人际交往模式,如何给予良性的治疗性的反馈。我们的群规或群文化鼓励坦诚相待,通过其他群友客观真诚的反馈,从而对自己不正确的观念和行为有更为深刻的认识。
3.5、看到希望:通过相互交流增进了对疾病本质的了解,见到跟自己症状类似甚至比自己还严重的群友也能治好,还有医生的鼓励和增持,增加了群友对治疗的信心,看到了疾病好转和痊愈的希望。这种希望和信心本身就有治疗作用,同时还是其它疗效因子起效的基础。
3.6、利他性:人常渴求被需要和有用的感觉,群友通过分享成功的诊治经验、体会、领悟,共同分享类似的困惑,通过对其他群友的理解、支持、保证、包容、建议和反馈来帮助他人,体现了自己的价值,提升了自尊和自信,从之前过度的自我关注发展到自我超越。
许多病人和他们的家人开始有疑问,病人如何能帮病人?我怎么可能从和我一样困惑的病人身上学到东西?实际上,他们不只从接受群友的理解和支持中获益,也从帮助他人中获益,还从自己有能力接受帮助而让别人感受到自我价值感而获益。
3.7、群内凝聚力及友好安全的氛围:在这种氛围下,成员通过身处群中而感到温暖和平静,体验归属感,感到自己对于群是有价值的,不论暴露自己的任何经历和隐藏的一面,仍能够得到群中其他成员无条件的接纳和支持,不再感到孤独。
有一位入群时已停药、已达临床痊愈的群友,她还通过自学考试获得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资格,目前已在广州某心理咨询机构做兼职咨询工作,她说:“当年要有这个群就好了,我最痛苦的时候,就有地方可以倾诉。”
还有一位群友说:“我已经习惯了再忙不发言的时候也要每天浏览一下大家的聊天记录,在群里收获满满的正能量,给了我不少信心。在和大家交流的过程中,我越来越坦然接受焦虑,不再像以前一样感觉自己不正常,和那么多经历相似的人一起进步,真是很愉快。”
关于自我暴露:假如要从群治疗中获益多一些,则早晚都得和其他群友分享很困扰自己的最隐私部分。当一个人暴露后,医师和其他群友必须充分理解和接纳,绝不能因为自我暴露而受惩罚。还必须帮助其暴露更多的相关的、水平的而非垂直的信息。暴露不只是解除个人心理负担,还带来更深刻、更丰富、更真诚的人际关系。医生的自我暴露也不只是示范作用,还有助于修通患者对医生的“误解”。
3.8、微信群也是一个小社会,导致其焦虑的性格特征、童年与父母及兄弟姐妹互动的方式、现在的人际交往模式,只要不是长期潜水,这些迟早都会在群中出现和重复。通过团体成员间的坦诚相待、积极反馈、相互支持,一些长期抑制个人成长的内心冲突和人际关系模式得到探索、挑战和矫正,自我得到成长。
群体体验使群友重新经历并了解其在家庭中的成长过程,群体就像家庭,不知不觉中,有些成员或医师扮演了父母,而有些人扮演了兄弟姐妹或亲戚,群体体验帮助了解其过去对父母、兄弟姐妹或其他重要人物未了的情结。
3.9、宣泄:在友好安全的群内,在跟群友的互动中,将内心深处的情绪、想法或既往重要的生活经历自由的真诚的表达出来,同时对情感经历进行认知上的反思和学习。
3.10、处理存在性冲突,缓解存在性焦虑。存在与结束, 生命与死亡,自由与责任,亲情友情与孤独,生命的意义与虚无,有限与无限,这是群内经常讨论的主题。医生积极引导,群友们了解到公平是相对的,不公平才是绝对的;认识到生命中死亡和有些痛苦终究是无法逃避的;了解到无论和别人多么亲近,仍需独立面对人生;认识到无论从别人那儿得到多少指导和支持,终究必须为自己负起责任。
3.11、医生通过微信群交流和反馈,增进了对患者病情和需求的了解。医生临床上看病平均每个病人不到10分钟,对患者病情和病因的了解,对患者真正需要和真实感受的了解,都是很有限的;还有患者如何评价医生,如何评价医生的诊疗行为,如何评价医生在看病时的一言一行,这些在微信群患者间广泛而深入的交流中,都能得到很好的反映,这还必然会促进和规范医生的诊疗行为。医生通过微信群交流而成长,又反过来益于病人。
3.12、提高患者的治疗依从性:对于疾病性质的解释,对于系统治疗和坚持遵医嘱服药的重要性,对于生活有规律、运动和做事的重要性等,医生说十句,有时还不如群内患者说一句。
4、医师在团体治疗中的角色和功能:医师的作用在于帮助建立支持性的、高凝聚力的、安全的、有活力的微型社会交往模式,然后以推动团体成长为目标,设定团体互动的模式和规则,作为一名相对透明的参与者融入团体之中。
4.1、微信群的创立和管理:事前准备及对成员的筛选,识别并阻止任何威胁微信群安全性和凝聚力的因素。
4.2、微信群的规范和文化的建立。
4.3、冷静观察,细心体会,适当参与,推动良性、治疗性的互动并予以诠释。
5、微信群团体心理治疗的优势和局限。
5.1、优势:部分超越时间、地域、金钱、人数和面子等方面的制约;在群友和医生的帮助下及时化解危机或渡过难关;所有微信群内的交流和资料都能复查等。
5.2、缺点:信息交流的可靠信和保密信;缺乏非言语交流;问题难深入,难发现,尤其是在早期;部分患者难启动,太过和谐;误解和负移情的处理受制约;不收费所导致的负面效应,医生的权限和责任等。
最后,谢谢我女儿认真帮我核对文字。
(余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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